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章 决斗 黄昏。 西风落叶,晚日葱茏。 司马怒悍然立在树下,衣角头巾在急风中猎猎飞舞,骤看来,像要随风飞去。 山坡上只有那一株树,周围亦只有他一个人。 风吹萧索。 天地苍凉? 而人更显得孤独了。 七丈外徘徊着一匹马。 那匹马浑身赤红,一根杂毛也没有,无疑是一匹骏马,现在却显得疲乏之极。 马身汗水淋漓,映着夕阳闪闪生辉,满口白沫,忽然仰首,一声悲嘶。 司马怒应声回首,浓眉一皱,又别过头去。 那匹马是他的坐骑。 他飞马奔来,一下马,就将马逐走,可是那匹马奔出下过十丈便停下,徘徊不去,彷佛不忍主人独自在这里等待死神的降临。 司马怒没有理会,一直到现在,悲嘶声入耳,才回头望上一眼。 也只是一眼。 因为他实在不想分心。 “快刀”司马怒纵横江湖已经十年,从来未逢敌手。 大盗“追风剑”独孤雁一剑追风,以剑法之快名震两河,但在他面前,只刺出三剑,便被他一刀砍下头颅。 两河的江湖朋友不少都认为他那把快刀已经天下无敌。 每听到这种话,司马怒都只是淡然一笑。 别人也许不知道他的刀有多快,他却是知道的。不过,他也知道自己那把快刀绝不是天下无敌,十年来未逢敌手,只不过因为未尝与一个真正的高手交锋。 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现在这种幸运相信已到了尽头。 司马怒有这种感觉。 十年纵横江湖,他虽然未曾与真正的高手交手,却见过真正的高手出手,深深感觉到这种高手的厉害,的确可怕! 在两河地面,这种高手他知道的已经有四人。 杜雷双斧开山! 丁鹤一剑勾魂! 萧立三枪追命! 龙飞一剑九飞环,出身才不过三年,声名已凌驾前三人之上。 别人也许清楚,司马怒并不清楚龙飞的武功怎样。 但对于社雷,他却是清楚得很。 因为他认识杜雷已经八年。 杜雷双斧飞舞,风云变色,脱手飞斧,取人头于十丈之内,易如拾芥。 司马怒三次目睹杜雷飞斧杀人,对于社雷的手相当清楚,但仍然只有四成把握接着杜雷的飞斧一击。 杜雷却已在三个月之前,伏尸龙飞的剑之下。 所以对于应付龙飞的一剑九飞环,司马怒实在连一分把握也没有。 可是他仍然约龙飞到来这个断肠坡决一死战! 杜雷是他的结拜兄弟。 杜雷举目无亲,也就只有他这一个结拜兄弟。 山坡本来无名,十二年前,“刀魔”诸万钧,与“剑神”公孙向决战于山坡之上,剑折刀断,肝肠寸断,才名断肠坡。 司马怒约战龙飞选择这个地方,并不是全无原因。 当年的一战,刀既断,剑亦折,人同归于尽。 今日的一战又如何? 当年的一战相约在黄昏,今日的一战,司马怒也是订在黄昏。 现在已经是黄昏。 龙飞人何在? 西风吹冷不知衣。 一支乌鸦逆风飞来,“哑”一声,便要在司马怒头上飞过。 古老相传乌鸦乃是不祥之鸟,鸦啼更是不祥之兆。 司马怒浓眉一剔,三尺七寸的长刀突然出鞘! 刀光一闪,乌鸦飞过,飞前一丈,倏的血雨飞激,齐中分成两片! 好快的一刀! 血雨未下,刀已入鞘。 一阵急激的马蹄声即时顺风吹至。 司马怒放目望去,山道那边,一骑正迅速奔来。 白马锦衣! 白马箭矢一样直冲上山坡,“希聿聿”一面长嘶,在司马怒身前三丈停下来。 鞍上锦衣人旋即落地。 二十四五年纪,七尺长短身材,剑眉星目,直鼻圆腰,风流倜傥,意气腾骧。 在他的左腰,斜挂着一支长剑。 剑虽然是杀人的利器,他配来,却丝毫也没有给人可怕的感觉。 他给人的感觉,也本来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 在他的面上,总带着三分笑容。 ------------ 第二章 木美人 青山去路长,红叶西风冷。 午后。 龙飞单骑奔驰在枫林中的大道上。 过了这片枫林,一路前行,没有意外。 入夜之前,应该就可以到达目的地。 这条路在他并不陌生。每当在秋天走过,他总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惆怅感觉。 也许就因为那些枫叶。 秋云似薄罗。 阳光透过云层,再透过枝叶洒下,轻柔得就像情人的眼波。 这眼波的彩色却是刺目的血红色。 阳光下那枫叶更加鲜明,鲜明得有如鲜血,连带从枝叶间洒下的阳光也被映成了血红色。 龙飞彷佛就走在一条血路之上。 虽然这种景色是美丽,却美丽得既妖异,又凄凉。 “的得”蹄声,敲碎枫林中的静寂。 蹄声之外,尚有辚辚车声。 那辆马车却是从岔路驶来。 龙飞坐骑奔到那条岔路的路口之际,那辆马车亦驶至。 马车不停,疾从岔路冲出,眼看便要与龙飞坐骑相撞。 好一个龙飞,手急眼快,刹那间缰绳一紧,胯下坐骑“希聿聿”一声惊嘶,去势一顿,前蹄奋起,一转一落,打横停在路心! 那辆马车即时从龙飞坐骑之前冲过! 车把式显然也发现龙飞的存在,企图及时将马车勒停,也瞬间整个身子扭转,控缰的双手尽向后缩。 可是那辆马车仍然冲出了岔道,猛一侧,转入了大道! 这一转急速之极,马车左边的轮子已离开地面,整辆马车几乎没有倒翻。 那个车把式也算有本领,一双手始终没有松开,马车一转一侧,“隆”地一抛一落,“戛”的终于停下。 龙飞看在眼内,也不由替那个车把式捏了一把冷汗。 他连随策马上前,一面高呼道:“怎样了,有没有受伤?” 那个车把式没有回答,缓缓的从车座上站起身子,然后转侧,手脚并用,爬进后面车厢。 他爬动的姿势非常的奇怪,骤看来,活像是一条巨大的爬虫,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龙飞看着亦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目光自然移向那个车把式的脸庞。 那个车把式一身黑衣,头上却戴着白色的老大一顶范阳遮尘笠子,整个脸庞都藏在笠子底下。 他爬动得非常慢,甚至令龙飞感觉心滞。 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枫林中的空气彷佛在凝结。 拖车的两匹健马彷佛已感觉到呼吸困难,此起彼落,低嘶了几声。 就连这马嘶声也显得有些妖异。 马车简陋,车厢既无篷也无壁,只是用四块木板围成了一个框框。 这个框框正中,赫然放着一副黑漆棺材。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棺盖已经被震落一旁,棺材中那个死人的一支右手亦被震了出来,搁在棺材的边缘上。 纤细的手指,线条极优美的手臂,肤色是全无血色,苍白之极,浮现出一种使人心悸的光泽。 死人的肌肤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龙飞的目光甫转落在那条手臂之上霍的像鸽蛋般睁大。 无论他怎样看,那都不像是一条人的手臂,不管是死人抑或是活人。 那条手臂之上明显的有很多纹理,是木纹。 莫非是木雕的? 龙飞心念力动,那个车把式已经来到那条手臂的旁边,双手连随抓住了那条手臂。 龙飞这时候才看清楚那个车把式的一双手。 那双手之上布满一片片墨绿色,蛇鳞也似的鳞片,指甲尖长,也下像是一双人手。 这个到底是什么人。 龙飞盯稳了那双怪手,瞬也不瞬。 那双怪手旋即将搁在棺材边缘上那条手臂推回去。 “格”一下异响,一个尖锐的声音立刻从棺材中响起来:“哎唷!” 是女人的声音,说不出的妖异。 龙飞听在耳里,心念又是一动,催马上前两步,往棺材中望去。 一望之下,龙飞当场目定口呆! 放在棺材中的竟然是一个赤裸的女孩子! 高耸的Rx房,纤细的腰肢,浑圆的小腿,那个女孩子非独相貌漂亮,体态更迷人,幽然透着强烈之极的诱惑。 这却非龙飞惊讶的原因。 ------------ 第三章 水月观音 龙飞不由自主想起了一些妖魔鬼怪的恐怖传说。 传说中,那些妖魔鬼怪不少都是出现在这种地方,可是他并没有退缩。 他本来就下怎样相信那些传说,也从未见过什么魔鬼怪。 那个怪人或者就是第一个。 但无论如何,这个险他都要冒了。 秋风萧索。 雨依旧是烟也似。 院子虽则如此静寂,仍然听不到雨声,却可以感到雨的存在。 雨粉扑面生寒,龙飞没有理会。分开阻拦在前面花树枝叶,小心翼翼从中穿过。 没有灯光,周围一片阴暗。 再分开一丛枝叶,一座假山出现在龙飞的眼前。 假山之上黑黝黝的伏着一团东西。 龙飞一眼瞥见,脚步立即停下。 那团东西一动也不动。 龙飞也下劝,盯稳了那团东西。 黑暗中,彷佛亦有一双眼睛盯着他。 没有声响。 突然“悉索”一响。 是龙飞在移动脚步。 龙飞旁移三步,前进两步。 那团东西还是一动也不动的伏在假山之上。 龙飞再前进一步,虽则仍然未能够看清楚,但已经可以分辨得出伏在假山之上是一条壁虎。 那条壁虎昂首吐舌,竟然有七八尺长短。 壁虎又怎会有这样巨大..龙飞不由得心头一寒,脚步却不停,继续向假山迫近,处处小心,步步为营。 四步,五步,六步“泼刺”一响,假山前面那丛花树猛可一分,一团黑黝黝的东西从中疾飞了出来,撞向龙飞的面门。 龙飞那颗心应声一跳,腰间长剑几乎同时出鞘! 剑光一闪,正从那团东西当中穿过。 “咿”一声鸦啼立即响起,紧接就是“噗噗”一阵羽翼拍击声! 是一支乌鸦! 那刹那,龙飞的视线已转回去那壁虎那边。 那条壁虎并没有乘机扑下袭击,甚至连半分似乎也没有移动过,保持原来那个姿势趴伏在假山之上。 龙飞心头一跳,长剑一振,那支乌鸦“哧”的脱出剑尖堕入草丛之内。 羽翼拍击声瞬息停下,龙飞的身形同时拔起,凌空三丈,一式“飞鸟投林”,斜向那座假山扑落。 剑未入鞘,而且蓄势待发,只要那条壁虎一发动攻势,就迎头痛击! 壁虎虽然并非一种凶毒的爬虫,但是那么巨大的一条壁虎,杀伤力必然厉害非常。 壁虎却全无反应。 龙飞飞鸟般落在那条壁虎之旁倏的出左手,按在那条壁虎的头上。 那条壁虎仍然没有反应。 这根本就是木雕的,也根本不是壁虎,是蜥蜴! 黑蜥蜴! 整条蜥蜴都髹成黑色。 雕工精绌,栩栩如生,黑夜中龙飞被唬住了。 武功有武功的路子,老江湖看人一举手一投足,往往就立即知道用的是那一派的武功。 正如画画的可以从笔法鉴别,雕刻亦应该可以从刀法鉴别出来。 龙飞对于雕刻虽然并没有什么认识,但眼望手触之下,总觉得这条蜥蜴与那个木美人都是出于一个人的手底。 这条木蜥蜴放在这座假山之上到底有什么意思? 龙飞亦觉得奇怪,眼色倏的瞥见了灯光。 灯光微弱,凄迷在烟雨中,依稀仍然可以看得出乃是来自前面的一座小楼之内。 龙飞不假思索,纵身从假山上跃下,向小楼那边走去。 他脚步起落,比方才已经快了很多。但警戒之心,却反而加重。 前行两丈,是一道围墙,龙飞挨着围墙右行三丈,找到了一道月洞门。 过了那道月洞门,那座小楼就出现眼前。 小楼在一个独立的院子之中,正对着那道月洞门。 院子之内,亦是野草丛生,里面有一片竹林,西面种了好一些花树,入门附近除了花树之外,还有几株梧桐。 深院梧桐锁清秋。 龙飞却不知何故,竟感觉到初冬的寒意。 也就在这个时候,小楼那边突然传来了三声猫叫。 咪呜! 猫叫声凌厉之极,有如鬼哭,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听来尤其恐怖。 龙飞毛骨悚然。 ------------ 第四章 黑猫 片刻,黑暗之中响起了铁虎的声音:“怎样也好,你我进去那边小楼看一看究竟。” 悉索声起,两人先后举起脚步。 烟雨仍然在飘飞。 龙飞、铁虎,烟雨下就像是两个幽灵。 幽灵走上了石阶,在小楼门前停下。 门并未开启。 龙飞抬手往面上一抹,抹下了一手水珠,倾耳细听。楼内毫无声息,静寂如死。 铁虎在旁忽然扬声呼道:“里头有没有人?” 没有回答。 铁虎又道:“再下开门,我们可要破门进去了。” 还是没有回答。 黑蜥坊铁虎等了一会道:“撞门!” 龙飞点头,先伸手往门上一推。 “依呀”的一声,门竟然被他推开! 龙飞立即横身挡在铁虎之前! 没有人从楼内冲出来。 黑暗之中,也没有任何声响。 铁虎张头探脑,道:“你身上还有没有火摺子?” 诂口未完,一团火光已经从龙飞左手亮起来。 龙飞的身上有第二个火摺子。 火光驱散了黑暗,龙飞目光及处,当场就一呆! 楼内没有人,一个也没有,人可以走动,但──龙飞目光一闪,拔起身子,人与火就像是化成了一团光,飞上了半空。 火摺子落处,燃着悬在那儿的一盏宫灯,龙飞身形一沉,连随将火摺子捺熄掉。 铁虎同时大步跨进来。 龙飞正落在那个水月观音方才所坐的地方。 水月观音已不知所踪,就连她方才弹的那张五弦古琴,随琴的那张几子都已不见。 那个木美人亦已不在那边墙下。 再望那扇屏风,龙飞更就目定口呆。 屏风虽则仍然存在,上面却空白一片! 铁虎看见龙飞瞪着那扇屏风发呆,奇怪问道:“你在瞧什么?” 龙飞道:“这扇屏风之上本来画着一幅很奇怪的画!” “如何奇怪?” “一个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蜥蜴的怪物拥抱着一个赤裸的女人在火焰之中翻腾,在吸吃那个女人的脑袋。” 铁虎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龙飞接说道:“那幅画画得非常逼真,虽则明知道那只是一幅画,但多看几眼,我仍然不禁为之心寒。” 铁虎道:“现在屏风上并没有你说的那样子一幅画。” “可是……”龙飞叹息道:“如果我没有看错,屏风仍然是那面屏风。” “大小形状都一样?” “分明都一样。” “那么,画呢?” “你问我,我问谁?” “水月观音……” “非独水月观音,就连那张古琴和承琴的那张几子,还没有放在那边墙下,那个木美人全都不见了。” 铁虎冷笑道:“不成就化做了那股白烟,在天空消失。” 龙飞微喟道:“这只怕就是最好的解释了。” 铁虎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龙飞一遍,说道:“本来,我已经有些相信,现在,又不得不有所怀疑。” 龙飞苦笑道:“换了我是你,相信亦是如此。” 他叹息接道:“找今次的遭遇事卖是太诡异,太难以令人置信。” 铁虎瞪着龙飞道:“不过你是怎样一个人,我也清楚得很,以你的为人,是绝不会无中生有,捏造事赏。” 他一顿接道:“这也许是你今天的精神不大好,生出这许多幻觉。” 龙飞没有回答,目光又凝结在那扇屏风之上。 屏风上那幅雪白的冰绡上端不知何时出现了拇指大小的一朵血花。 那朵血花徐徐继续增大。 龙飞倏的戟指那朵血花,哑声道:“不成这个也是幻觉?” 铁虎循指望去,道:“这是什么!” 龙飞道:“血!” 铁虎瞪眼道:“那儿来的血?” 龙飞的手指缓缓往上移。 那朵血花之上的雕花木框赫然有一小滩鲜血正在徐徐往下淌。 那屏风的外框乃是红褐色,鲜血黏在上面,若不仔细,实在不容易看得出来的。 龙飞连随道:“方才必然是有人伤亡,乃至血溅到屏风外框之上,也所以我听到惨叫声。” ------------ 第五章 魔手 夜已深,风更急。 龙飞牵着坐骑,转了两个弯,终于来到了丁家庄门前。 他踌躇了一会,才步上石阶,叩动门环。 到他第三次叩动门环,门方在内打开来。 开门的是一个老苍头,打着灯笼,精神饱满,双手也很稳定。 “是谁?” “寿伯,是我!” 那个老苍头正是丁家庄的老家人丁寿。 这时候他亦已看清楚龙飞的脸庞,惊喜道:“龙公子!” 他慌忙大开门户,连声道:“快,快进来,别要让雨淋坏了。” 龙飞道:“对下起,吵醒你出来。” “我那有这么早睡觉?”丁寿从龙飞手中接过缰绳。“三年不见,公子还是那个样子,英俊潇洒,温文有礼。” 龙飞尚未回话,丁寿说话又已接上:“是了,公子怎么三年都不来一趟,我们小姐眼都快要望穿了。” 龙飞一笑,道:“小姐可好?” 丁寿道:“好,就是整天惦挂着公子呢。” 龙飞问道:“她现在大概已经休息了吧。” 丁寿摇头道:“小姐她今天清早去了邻镇探望外婆,据知会留宿一宵,明天才回来。” 龙飞试探问道:“那边没有事吧?” “没有。” 龙飞心头一沉。 他立即走来丁家庄,主要当然是想要知道紫竺到底有没有遭遇意外,其次就是要问清楚紫竺有没有曾经给什么人对着雕刻。 对于那个木美人,他始终耿耿于怀。 但现在心头一沉,却并非因为这件事,而是因为紫竺不在家。 紫竺今天应该在家的。 十天前,他已经差人送信紫竺,告诉紫竺他今天必会到来。 可是现在紫竺并没有在家等候。 丁寿当然不知道龙飞那许多,接道:“小姐虽然不在家,老爷却在家,公子要不要先去见见他老人家?” 龙飞心念一转,道:“不知休息了没有?” 丁寿道:“方才我经过书斋,见书房之内仍然有灯光,相信还未休息。” 龙飞道:“我现在就到书斋。” 丁寿道:“书斋在那边,公子是否还有印象?” 龙飞道:“才不过三年,我的记忆力相信还下致那么差,自己可以的。” 三年前,龙飞乃是这里的常客,对这里的人固然熟悉,地方也一样熟悉得很。 丁寿道:“那么我先替公子安置好坐骑,回头再准备房间!” 龙飞道:“有劳。” 丁寿道:“就以前那个房间好吗?” 龙飞道:“最好不过,省得再麻烦你老人家指引。” 丁寿道:“什么说话,公子不骂我骨头懒我已经开心得很。” 龙飞笑接道:“那个房间也无须怎样准备,随便可以了。” 丁寿道:“这最低限度也得打扫干净,否则公子你如何睡得舒服?” 龙飞道:“不要紧,时间已不早,你还是早些休息吧,明天再说。” 语声一落,龙飞举步向西面走去! 书斋正在西面。 夜雨梧桐,秋风落叶。 这个院子秋意似乎特别深浓。 书斋在这个院子的正中。 龙飞一踏入这个院子,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并非第一次进来,虽然三年,也并未忘记这里的一切,可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却竟似不是因此而生。 是不是因为这座院子的结构与方才他进去的那座小楼所在的那院子有些相似? 进口一样是一道月洞门,入门一样有花树,有梧桐,那边也一样有一片竹林,位置却与那个院子的一片相反,乃是在西面。 一东一西,这两个院子莫非就只隔着一片竹林,一道围墙? 龙飞好容易才压下那股穿过竹林,翻过围墙一看究竟的冲动。 书斋果然有灯光外透,门半开。 龙飞来到门外,仍然听不到丝亳声息,举手叩门,也没有反应。 他仍然等了一会才举步走进去。 书斋内并没有人! 丁鹤去了那里? 西墙下有一面三棱屏风。 屏风上画着一幅松鹤图。 孤松上凄然立着一支孤鹤,独对着一轮孤月,一股难言的苍凉幽然从画中散发出来。 ------------ 第六章 魅影 雨终于停下。 夜更深。 一辆马车在凤凰镇西而后一条小路上徐徐前行。 这正是日间险些与龙飞相撞,在龙飞追到萧家庄后门,一旁奔了出去的那辆马车。 车厢中仍放着那副棺材,车座上也仍然坐着那个车把式。 一样的白范阳遮尘笠帽遮盖着面目,一样的衣衫装束,控缰握鞭的双手长满了一片片蛇鳞。 不就是那个怪人? 他进入萧家庄之后便不知所踪,现在却出现在这里,仍然驾着那辆马车。 这到底是妖怪还是人?现在他又要去什么地方? 那副棺材中是否又仍载着那个木雕美人? 辚辚车声与得得蹄声划破了深夜的静寂。 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附近根本就没有人家。 小路在大道的左侧,刚好容得那辆马车驶过。 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幢小小的庄院,隐约有微弱的愤光透出来。 那也并不是人家。 整个凤凰镇只有一个人敢胆住在那里,也非住在那里不可。 因为他是凤凰镇的乡绅出钱来看守那幢庄院的。 他叫做何三,本来是一个仵工,年老无依,也所以非接受这份工作不可。 那幢庄院之内的确只得何三是个活人,却有无数冤魂。 客死他乡,无人认领或者有人认领未暇运返家乡的死人都住在那幢庄院之内。 他们当然是不分昼夜,都卧在棺材之中。 变成僵尸的在深夜或者会例外。 至于他们之中到底有没有变成僵尸,那就得问何三了。 何三却从来都没有说过有那种事情发生。 尽管如此,没有必要,凤凰镇的人还是很少从这里经过,夜间就更不在话下。 那幢庄院是一幢义庄。 车马声终于停下。 那个怪人赫然就将那辆车停在那幢义庄的门前。 他插好马鞭,从车座上跃到后面的车厢,托起了那副棺材,抬在右肩上。 好大的气力。 那副棺材之中纵然没有死人,也不会轻到那里去,可是他竟然就这样托着,而且从容从车厢跃下来。 义庄门大开。 这幢庄院除了死人与棺材,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偷,也没有小偷敢偷到这里来。 疯子的当然例外。 怪人就托着那副棺材穿门走入义庄之内。 棺材又盖上,里面现在又载着什么东西? 穿过一个小小的院子,就是义庄的大堂。 一排排的长凳上放着一贝具的棺材,有的还很新,有的连黑漆都已脱落。 近门的一张木桌子之上,放着一盏油灯。 灯火黯淡,一种难言的阴森充斥着整个大堂。 风从堂外吹入,灯火摇曳,灯影摇动,每一副棺材的盖子都好像要打开来。 无论胆子怎样大的人走进这种地方,只怕都难免毛骨悚然,少耽一刻得一刻。 那个怪人却托着棺材从容走到大堂正中,缓缓的转了一个半身。 灯光映射下,他双手蛇鳞萤然闪着异光。 突然,他偏身猛撞在旁边那副棺材之上! 那副棺材被他撞得从长凳上飞落! 隆一声巨响,棺材撞在地面上,整块地面以至整个大堂都为之震动。 那个怪人旋即将肩托那副棺材,在空出的那两张长凳上放下。 然后他一拍双手,坐在地下那副棺材之上,既像在歇息,但又像在等候什么。 风吹灯影,阴森的气氛更浓重。 大堂的左面有一间小小的房子! 何三就住在这个房子之内。 房子很简陋,但日用之物大都齐全。 那盏油灯也燃着,放在窗前一张桌子上,灯旁放着一个空酒瓶。 做仵工这种跟死人打交道为职业的人大都很喜欢喝酒。 也许因为酒能够壮胆,又能够使人容易入睡。 何三虽然是仵工出身,但看守这幢义庄,晚上如果没有几两酒下肚,也一样睡不阖眼。 今夜他喝了二两。 现在他正睡在床上,熟睡。 二两烧刀子并不足使人醉得下醒人事,对于何三这种终年累月与酒为伍的酒徒,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 第七章 诡变 云散碧天长。 午前。 阳光绚烂,斜照在萧家庄的大门上。 龙飞斜披着阳光站在门前。 萧家庄的人纵然不能够消解他心中所有的疑问,也必然消解其部份,即使小部份。 所以他一定要走一趟。 门上的朱漆下少已经剥落,显然很久没有修饰,萧立难道竟贫至此? 龙飞两次敲门,都是没有反应。 这个庄院之内到底有多少人居住呢? 龙飞实在有些奇怪,正准备第三次敲门,那道门忽然在内打开,一个人探头出来。 赫然就是昨夜那个老妇。她一身灰布衣裳,阳光下那张脸庞当然就没有夜灯光下那么恐怖。 龙飞并不奇怪,一笑。 那个老妇却是意外之极,一怔,道:“是你?” 龙飞笑应道:“老人家……” 老妇面色一沉,截口道:“你又来干什么?” 龙飞道:“这里是萧家庄?” 老妇瞪着龙飞,道:“是又怎样?” 龙飞道:“未知萧立萧老前辈可在家吗?” 老妇又是一怔,道:“你是来找我家主人?” “正是。” “你认识我家主人?” “不认识。” “那么你……” “未知老人家又是萧家庄什么人?” “我是这里的菅家,你叫我白三娘好了。” “岂敢。”龙飞始终一脸笑容,始终那么客气。 白三娘拉起的脸庞不觉松下来,眼前这个年轻人来得虽然是这样突然,但无论怎样看,都不怎样讨厌。 她警戒之心,却并未因此松懈,上下打量着龙飞,道:“既然不认识我家主人,怎么又走来找他?” 龙飞早已盘算好番说话,正准备回答,门内忽然响起洪钟似的一个声音:“是谁要找我?” 白三娘慌忙偏身让开。 一个金衣老人标枪也似站立在白三娘身后七尺院子中的花径上。 他的头发已经开始有些灰白,年纪即使没有六十,相信亦很接近,可是一点儿老态也没有。 他的身材魁梧手掌宽厚,熊腰,虎背,鹰鼻,狮口,眼似铜铃,眉如漆刷,每一部份,比一般人都大一些,站立在那儿,简直就像是一座铁塔。 龙飞目光一落,连随抱拳一揖:“可是萧立萧老前辈?” 金衣老人洪声道:“正是萧立。” 龙飞接道:“晚辈龙飞……” 萧立截口道:“一剑九飞环的那个龙飞?” 龙飞颔首,道:“正是。” 萧立上上下下打量了龙飞两遍,突然大笑道:“好,英雄出少年,真个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龙飞欠身道:“前辈过奖了。” “凭你今日的声名,想不到竟还如此谦虚,怪不得江湖上的朋友一提到你,总是竖起大拇指,难得,难得!”萧立大笑不绝,猛可一声吆喝:“不交你这种朋友交那种朋友?快请进来,喝杯水酒!” 连来意都未问就请进去喝酒,这个萧立倒也豪爽得可以。 龙飞虽然有些意外,反而放下心来。因为豪爽的人通常都是比较容易说话的。 龙飞连随应声:“恭敬不如从命。”随即举步跨进去。 那个白三娘在一旁乾瞪眼,却没有拦阻,待龙飞进来,又将门关上。 萧立即时吩咐道:“三娘,你快去给我们拿酒来,下酒的东西也莫要少了。” 白三娘应声正想退下,萧立又叫道:“且慢!” “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经过玉郎的房间,叫他来大厅见我。” “大少爷不在家。” “那里去了?” “这我可不知道,昨天他已经不在的了,今早我走遍庄院,都找他不着,到现在仍然未见他回来。” “小畜牲什么时候学得这样大胆,去那里也不留句话。” “老爷找他有什么事情?” “就是要小畜牲一会这位龙英雄,让他看看人家如何出息,他又如何没用。” 白三娘垂下头,不敢作声。 龙飞听在耳里,不禁有些诧异。 儿子是小畜牲,老子岂非是老畜牲? 以萧立的豪爽,应该就不会来这种谦虚,骂出那种话,对儿子必然就不大满意。 ------------ 第八章 蜥蜴魂 风从堂外吹进,两片落叶在狂风中飞舞。 舞入了堂中。 风虽急,但不冷,萧立给这阵风一吹,竟然打了一个冷颤,即时道“你说的都是事实?” 就连他雄壮的声音现在也变得低沉而沙哑。 龙飞靳钉截铁的道:“都是。” 萧立又问道:“那个女人是作水月观音的装束?” 龙飞道:“一点也不错。” 萧立再问道:“后来出现的那个男人叫那个女人做仙君?” 龙飞颔首道:“嗯!” 萧立突然站起身子,斜里一个箭步标到那面屏风之前,探手一拉。 黑蜥蜴“拍拍拍”三声,那面屏风迅速摺台在一起,在屏风后面的东西就呈现在龙飞眼前。 龙飞目光一落,当场怔住在那里。 照壁的前面赫然放着一尊观世音的雕像。 这尊观音手捧莲花,悠然作观水月之状。 水月观音! 像高一丈,檀木刻成,栩栩如生。 龙飞双目圆睁,一瞬也下一瞬地盯着这尊水月观音的脸庞。 这尊水月颧音的脸庞赫然与他昨夜所见的那个水月观音完全一样。 花一朵,叶两片,就连手捧那支莲花也一样。 这尊水月观音立在一朵亦是檀木刻成的莲花之上。 在它的前面,放着一张供桌,而在桌上除了香炉烛台之外,还有一座小小的铜鼎。 白烟缭绕,铜鼎中正烧着檀香。 萧立连随手指着这尊水月观音,颤声道:“你昨夜见到的那个水月颧音是不是这个样子?” 龙飞沉声说道:“装束相貌都完全一样。” “果然。”萧立连手都颤抖起来。 龙飞道:“果然?”眼瞳中疑惑之色更浓。 萧立到底为什么如此恐惧? 那个水月观音到底是萧立的什么人? 萧立却沉默了下去,没有再作声。 龙飞等了一会,忍下住问道:“这尊水月观音是否出自玉郎兄手下?” 萧立道:“除了他,还有谁能够雕刻出这尊水月观音!” 龙飞道:“这是说,玉郎兄的雕刻技术是天下无双了。” 萧立摇摇头道:“我说的并非是雕刻技术。” 龙飞试探道:“那是说相貌?” 萧立点头。 龙飞道:“这尊水月观音的相貌莫非很像某人?” 萧立道:“这不是很像,而是完全一样。” 龙飞一怔道:“哦?” 萧立点头道:“她姓白,白仙君!” 龙飞道:“那么她……” 萧立截口道:“已死了三年!” “什么?”龙飞大惊失色! 萧立面色苍白,颤声道:“她是病死的,死后七天才下葬,盖棺之前,我还见过她的脸,由那个时候到棺材下葬为止,并没有离开过棺材半步!” 龙飞目定口呆。 萧立接着说道:“如果不相信,可以问白三娘,甚至我可以带你去一见她的坟墓。” 龙飞沉吟着说道:“那么说,我昨夜是……” 萧立哑声道:“只怕……只怕是见了鬼。” 龙飞不由得苦笑。 萧立亦苦笑,道:“你不相信鬼的存在?” 龙飞道:“不相信。” 萧立道:“但是也不敢完全否定?” 龙飞点头。 萧立道:“正如我。” 他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你说的这件事情又如何解释?” 龙飞只有苦笑。 现在他总算明白昨夜白三娘为什么那样恐惧。 难道我昨夜真的见鬼。 他不觉又抬头望去,这一望,脱口就一声:“看!” 萧立冷不防吓了一跳,慌忙再抬头望去,一望之下,亦失声惊呼道“血!” 为什么? 血又在什么地方? 血在水月观音的嘴角流下。 是否真的是血? 木像的嘴巴何以竟有血流出来? 龙飞惊讶未已,又发觉观音的嘴巴,似乎在轻轻的震动。 他只怕自己眼花,聚精会神再望去。 真的在震动。 “噗!”突然一声异响,观音的嘴巴裂开,裂出了一个洞,木屑簌簌落下。 ------------ 第九章 妖血 秋风满院。 本来明朗的天色不知何时已变得阴暗起来。 龙飞突然发觉,抬头望去。 太阳已经隐没在一团乌云之中。 那团乌云就像是一对魔手,突然将太阳捧走。 萧立也就在这个时候将棺盖打开。 棺盖用铁钉钉上,却只是两枚铁钉,萧立连钉带盖“喀勒”一下揭起来。 这在他来说,当然是轻而易举的一回事。 棺盖一打开,非独萧立面色惨变,就连龙飞也变了面色。 躺在棺材的,赫然就是龙飞昨夜见到的那个水月观音,也即是萧立那个已死了三年的妻子仙君! 昨夜她在竹林中出现,在白烟中消失,现在却竟然出现在这副棺材内。 她静静的躺在那里,闭着眼睛,神态安详,面色却有如白垩,完全不像是活人所有。 她本来就是一个死人。 但她却已经死了三年! 一个死了三年,埋在地下三年的人,纵然未必化白骨,肌肉也早已应该腐烂得不成人形。 这到底是神?是鬼?还是人? “仙君”,萧立一声惊呼,棺盖脱手『蓬』然堕地。 龙飞浑身的毛管亦不禁支支倒竖。 水月观音的手中仍然捧着那支莲花,上面沾着下少血。 她那袭白衣亦有鲜血斑驳,左脑迸裂,肌肉绽开,肋骨外露,三根断折,那颗心正穿在其中一根肋骨之上! 这分明就是被一样利器穿衣破肉断骨插入,将那颗心抓出来。 龙飞不由省起那个怪人的一双遍生蛇鳞,指甲尖长锐利的怪手。 是不是那双怪手将水月观音这颗心抓出来? 血肉鲜嫩,血腥味虽然浓,但未至于发臭。 一个人死去三年,血肉又岂会这个样子? 龙飞动念未已,萧立已经俯身一手从那个水月观音的颈下穿过,将她从棺材内扶起来。 白三娘一实在旁听着,看着,已吓得面无人色,一个身子簌簌的在不停发抖,这时候还是忍不住脱口叫出来:“夫人,老身给你叩头,求你念在我跟了你几十年,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她叫着跪下来,不住叩头。 萧立亦嘶声道:“仙君,仙君,你到底想怎样,只管说出来,何苦这样啊!” 一面叫,他一面捧着那个水月观音的脸庞摇动起来。 龙飞在一旁看着,听着,一个身子亦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水月观音的脸庞给萧立摇几下,“簌簌”的竟然四分五裂,一片片脱落。 这就像墙壁上的白垩因为震动而脱落一样。 白垩一样的这张脸的后面,好像还有一张脸! 萧立也发觉了,慌忙停了手。 龙飞不由自主俯下半身,伸手拂去,萧立连随亦插手捏了起来。 白三娘听得怪叫,也停住叩头,爬起身来,一瞥之下,目定口呆。 水月观音那张脸庞竟被龙飞萧立一一拂下,揭下! 脸庞之后果然另有脸庞! 一张男人的脸庞! 这张脸庞俊美如女人,若非嘴唇与颔下隐现胡子,那就穿着这一身衣衫,很容易就被人误当做女子。 一见这张脸庞,萧立也自口呆目定,这张脸庞在他,显然亦是熟悉得很。 龙飞却陌生。 这是谁? 萧立蓦地撕心裂肺的怪叫一声:“玉郎!” 白三娘即时亦自惊叫道:“大少爷!大少爷,干什么你这样做?” 龙飞听得很清楚,忍不住问道:“他莫非就是……” 萧立道:“他就是玉郎!” 龙飞嘟喃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萧立道:“我也不知道小畜牲在搅什么鬼,竟然打扮成他母亲那样子!” 龙飞道:“那么我昨夜看见的只怕是他了。” 萧立道:“是也未可知。” 龙飞道:“但既是人,昨夜又如何消失?” 萧立苦笑道:“你怎么问我?” 龙飞道:“有一件事情,前辈一定会知道。” 萧立道:“你是否指他们母子都作水月观音打扮这件事情?” 龙飞道:“正是。” 萧立道:“他母亲自小就喜欢水月观音那种装束,在生的时候,总是喜欢作水月观音打扮,当然并非时常手捧莲花,但碰着高兴的时候,就会折支莲花,捧在手里,作观水月之状。” ------------ 第十章 人间地狱 秋风落叶,长街萧条。 出了萧家庄,云又已散去。 连这云也好像诡异起来。 龙飞披着阳光,掷躅街头,彷佛一些都感觉不到阳光的温暖,他心头上那股寒意并没有被阳光驱走。 昨夜那个蓝衣人是否就是丁鹤! 倘若是,他与白仙君又是什么关系? 如何进出那座小楼后又现身书斋? 方才拾到的那截断指又是否属于他所有? 龙飞的脑海中不觉浮现了丁鹤面色苍白,裹着左手,幽然在书斋那扇屏风旁边出现的情景。 这一切疑问,只有丁鹤才能够回答! 但丁鹤会不会回答。 龙飞思潮起伏,也不知走出了多远! 无论如何今天都要问他一个清楚明白。 龙飞打定了主意,脚步自自然然的停下来,他这才发觉置身长街之中,丁家庄、萧家庄都已在视线之外。 他哑然一笑,正待回头走,就留意到一群人正从前面急急奔来。 莫非又有什么事情发生! 龙飞心念一动,凝目望去。 那群人带头一个身穿官服,虬髯环眼,捉鬼的钟馗一般模样,那不就是捕头铁虎。 跟着铁虎后面的七八个捕快,拥着一个猥琐的瘦老头儿。 铁虎也发现了龙飞,老远就振亢大呼道:“龙兄!” 龙飞静立在那里,只等铁虎近来。 风颇急,遍地落叶给吹得簌簌飞舞。 铁虎人如急风,疾奔至龙飞的身旁,道:“我正要叫手下到丁家庄通知你,想不到就在这里遇上,好极了。” 龙飞诧异道:“什么事?” 铁虎道:“你所说的那个怪人又出现了。” 龙飞急问道:“在那里?” 铁虎道:“镇西的义庄!” “方才?” “昨夜!” “谁看见?” 铁虎侧身指着那个瘦老头儿,道:“就是看守义庄的这个老仵工何三。” 龙飞道:“事情到底是怎样?” 铁虎道:“昨夜他在睡梦中被一声巨响惊醒,出去停放棺材的大堂一看,就看见一个车把式装束的汉子搬来一副棺材,竟然将别人的棺材从凳上推下,将搬来副棺材放了上去,他正要上前追究,忽然听到棺材中有女人呻吟的声音传出来!” 龙飞道:“哦?” 铁虎道:“那个车把式似乎因为听到声音,将棺盖打开,放在棺材里的竟然是一个木美人。” “木美人?”龙飞耸然动容。 铁虎道:“那个木美人竟然会说话,问那个车把式那是什么地方。” 龙飞道:“那个车把式有没有开口回答他?” 铁虎道:“在那个车把式开口之前,何三已脱口应是义庄。” 龙飞追问道:“后来又是怎样?” 铁虎道:“一听到是义庄,那个木美人就叫起来,叫不要将她放在义庄内。” 龙飞连声追问道:“后来呢?” 铁虎道:“那个车把式盖上棺材,怪叫一声向何三迫去,何三给他吓倒在地上,刚正好看见他的脸!” “他的脸怎样?” “长满了蛇鳞,看来他就是你日间遇见的那个怪人。” “只怕就是了。” “他那双手也长满蛇鳞,摸上何三的脸颊,而且吐出了一条血红色的舌头。” 龙飞目光转向何三,道:“他将你怎样了?” 何三颤声道:“我也不知道,看见他那条舌头,就晕过去了。” 他显然犹有余悸,一张脸苍白如纸。 铁虎接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铁虎道:“那个怪人离开了没有?” 铁虎道:“已经下在了,棺材却没有带走,所以他立即走来告诉我们。” 龙飞道:“义庄离开这里有多远?” 铁虎道:“半盏茶不到。” 龙飞道:“我们快赶去!” 他比谁都着急。 那个木美人是否就是酷似紫竺的那个? 木美人何以能够说话? 那个怪人此番举动到底又有什么目的?棺材现在是否仍然在义庄内? 龙飞刚平静的心湖又动荡起来。 第一个进入义庄的是龙飞,第二个才是铁虎。 ------------ 第十一章 紫竺 秋风萧瑟,荒野苍凉。 建筑在荒野中的那幢义庄尽管在太阳底下,仍然是显得那么阴森,完全不像一幢住人的庄院。 “哗啦”猛一声暴响,义庄的一片瓦面突然四下激飞,裂开了一个缺口,一个人同时从缺口中穿出! 龙飞! 一股白烟紧追在他身后,从缺口中涌出! 与之同时,义庄的院子亦有一股白烟弥漫开来。 风助烟势,迅速扩散! 整个义庄瞬眼间便已被白烟所包裹起来。 龙飞的视线亦迅速为白烟隔断,他身形落在瓦面缺口旁边,才环顾一眼,就已被裹在白烟之中了。 那一眼,他并未发现那个怪人的去向,这下子更就只看见迷-的白烟。 他一声长啸,人剑化成了一团光芒,投入院子内。 一剑干锋,他整个身子都已裹到剑内,就像是一支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刺猬,足以应付任何的袭击! 院中烟正浓,人剑化成的那团光芒落下,立即被浓烟吞噬消失。 却只是刹那,那团光芒又破烟飞出。 光芒收敛的时候,龙飞人剑已落在义庄的门外两丈。 他身形不停,一落即起,一股白烟被他的身形滞动紧追在后面,但刹那便已被他摆脱。 龙飞的身形已施展至极限。 他人剑飞入何三那个房间之际,触目已尽是白烟,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当机立断,立即拔起了身子,撞穿屋顶跃上瓦面。 居高临下,除非那个怪人真的是一个妖魔,化成白烟消散,否则无论他从那一个方向离开,都难以逃过龙飞的眼睛。 谁知道院子中竟然也有白烟冒起来。 义庄并不怎样高,白烟迅速的又将他的视线隔断。 他只有找一个更高的地方。 现在他走向那边,只因为他记得那边有一株参天古树。 古树在三十丈外! 龙飞身形箭射,几个起落,已来到古树之下,转往上拔。 一拔三丈高,手一探,抓住了树干,藉力提身,又拔高二丈,手再探,身再拔,才在一条横枝上停住身形,离地已有七丈。 他凝神极目望去。 那个怪人正在数十丈的路上飞驰。 龙飞一眼瞥见,立即翻身跃下。 一泻四丈,他身形一凝,才继续落下,着地无声,连随向东面掠出。 镇北是高山。 那个怪人半途一折,不再向前,迅速转往山上窜去! 龙飞紧追不舍。 他上到山顶,怪人已翻山而下。 山下只有两座庄院,西面萧家庄,东面丁家庄。 怪人越过围墙,竟然窜入了萧家庄之内。 红影一闪不见,却有一团白烟冒了起来。 桌面大小的一团白烟,随即被风吹散了。 龙飞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仍然等了一会,才飞身追下去。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下面的萧家庄。 那个怪人始终没有再出现,进入了萧家庄后,彷佛就化成了那一团白烟消失。 龙飞掠至墙下,身形不停,一拔一翻,越墙跃入庄院之内。 他整个人都在警戒的状态之中,准备应付任何突然的袭击。 没有袭击。 墙内也没有任何人,却有无数条黑蜥蜴。 黑蜥蜴。 他跃入的地方,赫然就是萧玉郎居住的院落,到处都放满了木刻的,形态各异的蜥蜴。 那个怪人也许本来就是一条黑蜥蜴的化身,现在已变回原形,混在这些木刻的蜥蜴之这些木刻的蜥蜴无不栩栩如生,即使有一条真的蜥蜴混在其中,也不容易被发觉得到。 龙飞正张目四顾,突然听得有声音高呼道:“若愚!若愚。” 是肃立的声音。 萧若愚不是在义庄之内?何以萧立在这里呼叫他? 莫非在义庄之内的并非萧若愚? 抑或萧立现在是到处找肃若愚? 龙飞方奇怪,萧立已经从那边月洞门造来。 一见龙飞站在那里,萧立当场怔住。 他显得很憔悴,眼角隐约有泪痕,比龙飞离开之时,彷佛又老了几年。 老年丧子,这种打击自然非经。 况且肃立的两个儿子之中,萧玉郎话虽柔弱,总比白痴的萧若愚好。 ------------ 第十二章 红衣 话说的时候,杯中的茶已经冷了。 龙飞轻呷了一口,完全没有留意这件事,眼睛盯稳了紫竺。 紫竺也没有留意,并没有替龙飞换过那杯茶,是双眼凝望着龙飞,好像仍未知道龙飞已将话说完。 小楼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寂静中。 这座小楼怖置得非常精致。 精致而清雅,清雅而自然。 若是从一个人的居处能够看得出一人性格,那么紫竺应该就是一个很纯真的人。 在龙飞的印象中,紫竺也事实如此。 但紫竺也是一个人,人总会变的。 能够完全支配命运的人实在太少,一怎样真的人在环境压迫之下,也会变得不纯真,做出一些在平日不会做的事情! 这三年以来,紫竺是否跟三年之前一样,一些也没有改变? 龙飞不知道。 不知道自然不能肯定。所以在未见紫竺之前,他不免有些怀疑,但见了紫竺之后,他心中的怀疑已经迅速地消灭。 紫竺给他的感觉,毕竟仍然是三年之前一样,一些也没有改变。 也不知多久,紫竺终于打破了那种静寂,开口道:“现在我明白了。” 龙飞道:“明白什么?” “何以你对我那么冷漠,与三年前完全两样!”紫竺一顿道:“原来你怀疑我曾经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龙飞道:“我从未听你提过萧玉郎这个人,那个木像也实在大像你了,所以在未见到你之前,难免就有此怀疑。” 紫竺道:“现在呢?” 龙飞道:“没有了。” “为什么?” “你待我与三年之前完全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我绝对相信,你绝对不会骗我。” 紫竺微喟道:“当时你心情怎样,我是明白的,换转我是你,相信也是一样。” 龙飞道:“嗯。” 紫竺道:“没骗你,我事实完全不知道萧玉郎刻下了那样的一个木像。” 龙飞道:“他既然是那么喜欢你,先后又曾多次见过你,将那个木像刻成你那样子,亦是一种轻而易举的事情。” 紫竺脸颊倏又一红,道:“却不该将我刻成一丝不挂。” 龙飞道:“你是他刻的,他喜欢怎样就怎样,谁管得了。” 紫竺道:“你不会怀疑我是曾经在他面前……” 龙飞摇头。 紫竺沉默了一会,脸颊忽然变得更红,轻声说道:“要想证明这件事其实也很容易。” 她缓缓站起身子,倏的解开了腰带。 龙飞一怔,脱口道:“紫竺。” “不要阻止我!”紫竺从容褪下了衣衫。 没有任何的动作,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龙飞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 紫竺晶莹的胴体终于赤裸裸的出现在他面前。 龙飞几乎立即就肯定那个木美人虽然容貌与紫竺一样,胴体可完全不同。 紫竺是纤巧的,那个木美人却是丰满的。 毫无疑问,那个木美人只是出于萧玉郎的凭空想像。 他虽则具有一双魔手,并没有一双魔眼。 也幸好他没有一双魔眼。 晶莹如玉,洁白如雪。 紫竺赤裸的胴体虽不怎样丰满,但纤巧,也有纤巧的魅力。 龙飞的眼睛贪婪地在紫竺赤裸的胴体上游移起来。 紫竺忽然发觉。 “坏死了!”她嘤咛投入龙飞怀中,举手轻捶龙飞的胸膛。 龙飞无言紧搂着紫竺。 紫竺倏的又哭了起来,哭得显然很伤心。 龙飞轻抚着紫竺的秀发,柔声道:“紫竺,委屈你。” 紫竺哭着道:“不。” 龙飞道:“对不起,我竟然混帐到怀疑你。” 紫竺道:“这不能怪你。” 她连随问道:“是不是一样?” 龙飞斩钉截铁的道:“不是。” “你现在相信我了。” “我方才不是已经说过,绝对相信你不会骗我。” 紫竺缓缓的抬起头,眼中有泪,泪中有笑。 龙飞举起手轻轻的替紫竺抹去眼泪,道:“其实你不用这样做。” 紫竺道:“你不会因此轻贱我吧!” 龙飞道:“不会,妻子在丈夫面前脱下衣服,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一回事。” ------------ 第十三章 白痴 秋风萧索,庭院荒凉。 龙飞紫竺揩手并肩走在齐膝的荒草之上,心头亦一片萧索。 紫竺左顾右盼,显得惊讶之极。 “这地方怎么变成这样子?” “据说白仙君死后,萧立就将这地方封闭,不许下人进入,白三娘虽然间中有来打扫,也只有打扫那座小楼而已。” “萧伯母是个很难得的女人,又漂亮又温柔。” “你也是。” “油嘴。” 两人谈谈笑笑,进入了萧玉郎居住的那个遍是木雕的黑蜥蜴的庄院。 紫竺目光一转,打了一个寒噤。 “莫非真的是蜥蜴作祟?” “谁知道!” 紫竺也不敢多留,急急从那些木雕蜥蜴中走过。 龙飞的记性实在不错,只一次便已记稳,从容将紫竺带到来前院。 他们老远就听到了嘈杂的人声。 一个霹雳也似的声音旋即响起来:“你们四面守着,小心防范。” 龙飞听着一笑,道:“是他。” 紫竺道:“谁?” “铁虎!” “那个捕头?” “嗯。”龙飞举步跨出月洞门。 铁虎正立在大堂石阶上,他手下的捕快正四面散开。 其中一个捕快连随发现了龙飞和紫竺,一怔道:“龙大侠!” 龙飞点头道:“你们都好吧!” 那个捕快道:“都好。”目光转落在紫竺面上,立时露出了惊讶之色。 龙飞没有理会,拉着紫竺走向铁虎。 这时候铁虎亦已看见,同样惊讶的盯着紫竺。 龙飞明白他惊讶什么。 紫竺也发觉了,道:“怎么他们都这样望着我?” 龙飞道:“就因为那个木像。” 紫竺的脸颊不禁一红。 两人终于走上了石阶,铁虎才如梦初觉,他知道失态,收回目光,道:“这位相信就是丁姑娘了。” 紫竺欠身道:“铁大人。” 铁虎一愕道:“是小飞教你这样称呼的吧!” 龙飞笑笑截道:“我只会教人叫你老虎。” 铁虎大笑道:“老虎也好老铁也好什么都好,不要叫大人就成。” 龙飞道:“你可是个官。” 铁虎道:“一个小捕头,官什么。” 他连随问道:“你追着那个红衣怪物,不成就追到了这里来?” 龙飞道:“嗯。” “那个怪物呢?” “逃掉了!”龙飞回问道:“你那边怎样?” “没什么,只是那个萧若愚始终昏迷不醒!” “现在人人呢?” “在堂中。” 堂中这时候有哭声传出来。 三人慌忙奔进去。 萧若愚被放在堂中那张八仙桌之上,双目紧闭,一个身子直挺挺的,一动也不动。 八仙桌的一侧地上,放着载萧玉郎那副棺材。 棺盖未盖上,萧玉郎仰卧在棺中,口角溢血,脸庞纸白。 白三娘就坐在萧玉郎与萧若愚之间的一张椅子之上,正伏在桌旁痛哭。 龙飞三人这才放下心。 铁虎吁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又有什么事发生。” 龙飞目光一落,道:“她看着他们兄弟长大的。” 铁虎道:“难怪她这样伤心。” 紫竺却一声不发,怔怔的盯着大堂左侧。 一尊木像正放在那里。 也正是那一尊面貌与她一样的木雕美人。 龙飞也发觉了,问道:“是不是很相似?” 紫竺低声道:“嗯。”脸颊倏一红。 龙飞知道紫竺想起了什么,道:“幸好就只有一双魔手。” 紫竺轻轻的推了龙飞肩膀一下。 铁虎即时道:“丁姑娘知不知道萧玉郎雕刻这尊木像的事情?” 他问得也算技巧的了。 紫竺红着脸,低声应道:“我完全不知道。” 铁虎又看了那尊木像一眼,轻叹道:“魔手不愧是魔手。” 紫竺却转望向对门那面照壁。 那扇素白的屏风仍未拉回,照壁之前的东西一览无遗。 紫竺的目光正落在那尊作水月观音装束,幽然作观水月之状的木像之上。 ------------ 第十四章 像中人 秋风萧瑟,飘然从堂外吹进来两片落叶。 叶已枯。 被风吹落的时候,叶的生命力亦绝。 萧若愚的生命力却在这个时候完全恢复。 他吁了一口气,忽然在桌面上翻了一个身,飒的坐起来。 却还未坐稳,连眼都尚未睁开,又倒了下去,一个头重重的撞在桌面上。 谁也来不及将他扶住。 “哎唷──痛死我了!”一撞之下,萧若愚竟然叫了起来。 众人齐皆一乐。 萧若愚连随一双手抱住脑袋,又坐起身来,张开了眼睛。 白三娘再也忍不住,脱口呼道:“谢天谢地。” 萧若愚一听呆住,问道:“谢什么天地?” 白三娘接道:“好了好了,二少爷你到底醒来了。” 萧宕愚好像现在才清楚声音从那儿来,回头一望,看见白三娘,傻笑道:“还以为谁叫我,原来你啊!” 白三娘忙问道:“二少爷,你没有事吧?” 萧若愚说道:“我有什么事,没有事啊!” 白三娘连声道:“好了好了。” 萧若愚奇怪道:“什么好了坏了,哎唷──”他双手捧着脸摇了几下,忽然道: “三婆婆,怎么你都走来这里玩?” 白三娘愕然道:“我走来那里了?” 萧若愚道:“你不是时常对我说,义庄有鬼,不要去那儿,怎么你又来?” 敢情他以为自己仍然在义庄之内。 白三娘苦笑道:“你又来胡说。” 萧若愚道:“既然来到了,就随便坐,我介绍几个老朋友你认识认识。” 白三娘忙道:“二少爷,这里可是你的家啊!” “嗄!”萧若愚这时候才看清楚,一下跳了起来,怪叫道:“我怎会在这里呢?” 他目光一落,终于看见了龙飞,瞪眼道:“又是你!” 龙飞正想说什么,萧若愚已接道:“你将我变回家不要紧,千万不要将我变到阎王爷那里。” 白三娘忙道:“二少爷,你……” 萧若愚道:“三婆婆你有所不知,这是妖怪,爹爹教我那几下对他一些用也没有。” 白三娘连声嚷道:“二少爷,你先听我说……” 萧若愚却在桌上跪了下来,冲着龙飞连连抱拳道:“妖大爷,妖大爷,我服了你了,我给你叩头,你放过我好不好?” 他真的叩头。 龙飞不禁啼笑皆非。 铁虎不禁叹了一口气。 萧若愚这才发现铁虎,傻笑道:“钟馗大老爷也给收服,做了他的跟班了。” 铁虎苦笑道:“你怎么忘记了我是用铁链,不是钟馗大老爷。” 萧若愚“喔”的一声,拍着脑袋道:“该死该死,我怎么忘记了。” 他连随回望着龙飞,说道:“他又不是钟馗,你又不是妖隆,方才叩的头我要收回了。” 龙飞道:“你收回好了。” 萧若愚忽然又跳起来,尖叫道:“可是我怎么会回到家里来?” 紫竺即时笑道:“小弟。” 萧若愚如遭雷殛,一下子转过头来,看见紫竺,立刻雀跃道:“紫竺姐妲,又见到你了。” 紫竺诧异的问道:“什么时候你见过我?” 萧若愚道:“方才。” 紫竺追问道:“在那里?” 萧若愚道:“在义庄,你怎么躺在棺材里?” 紫竺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道:“你见的不过是你哥哥刻的木像。” 她连随手指向放在堂左侧那尊大像。 萧若愚循望去,道:“不是一样吗?哥哥告诉我都是一样的。” 紫竺摇头道:“怎么会一样呢,木像不会笑,又不会说话。” 萧若愚连连点头道:“可是哥哥却当真是你,不时的紫竺,紫竺的叫啊。” 紫竺脸上不由一红。 萧若愚接道:“你不信,我去找哥哥到来,你可以问问他是不是?” 他目光无意一落,看见了桌旁那副棺材,看见了棺材放着的萧玉郎,道:“怎么哥哥也睡在棺材之内!” 连随就拍手微笑道:“有趣有趣。” 众人听着,齐都鼻子一酸。 萧若愚接道:“这可好了,不用到处去找他,哥哥,哥哥,紫竺姐姐说有话要问你。” ------------ 第十五章 夺魄快刀 庭院萧条。 怪人身形凌空飞舞,飞过海棠树悄,舞过芭蕉叶顶,穿过院门,越墙翻屋,矫活非常,迅速之极。 龙飞紧追不舍! 铁虎亦竭尽全力在后面狂追! 再过一道短墙,那个怪人已进入那座遍放木刻黑蜥蜴的庄院。 身形一落,一股白烟暴起! 龙飞后面看见,怪叫一声,横越一丈,掠上一旁瓦面,再一拔,在瓦面之上拔起二丈多三丈! 居高临下,他看得很清楚,那个怪人并没有在白烟中消失,也没有化做一条黑蜥蜴,混在院内的黑蜥蜴之中。 他看得很清楚,那个怪人再翻过一道短墙,落在那个荒僻的后院内,旋即向那座小楼射去,白烟虽然起,但未浓,怪人的一身红衣更鲜明触目。 龙飞一声长啸,半空折腰,斜射向蜥蜴院。着地又拔地,穿白烟,越短墙,掠进后院内。 他连随奔向那座小楼! 后面即时传来了铁虎一声大叫:“龙飞!” 龙飞扬声道:“在这儿。”身形却不停。 “哗啦”一声暴响,也即时在楼中传出。 小楼的门户尽开。 龙飞猛一声暴喝,一剑化千锋,人裹在剑光之中,连人带剑,夺门而入。 没有袭击。 小楼也没有人。 龙飞身形不停,人剑追向哗啦声响之处。 声音他肯定是对门那边传来。 转过那扇曾经出现一个半人半蜥蜴的怪物,在吸吮着一个面貌与白仙君相若的女人,飞扬中火焰中的那副怪画,但后来却又变成空白的那扇屏风,龙飞扑向对面墙壁。 那扇屏风现在仍然一片空白,屏风后面也一样没有人。 但墙壁上那个窗户却已经碎裂! “哗啦”那一声,毫无疑问就是这个窗户碎裂之时所发出来。 龙飞的身形在窗前停下。 窗外是后院的另一面,也一样遍地荒草,在荒草之中,有几棵芭蕉。 花已谢,花已残。 风吹绿芭蕉两叉。 一股难言的寂莫,难言的萧索蕴斥其中。 其中却没有人! 那个怪人到底从那个方向逃去? 龙飞瞧下出来,身形一纵,越过窗户,掠入荒草之中。 然后他猎狗一样搜索起来。 后面忽然又传来了铁虎的大叫声。 “龙飞!” “这边!”龙飞应声拔起了身子,掠上了小楼的瓦面。 再一纵,窜上了屋脊。 四顾无人,只见铁虎,正踏着院中荒草向小楼奔来。 铁虎也是在周围张望,见龙飞立在屋脊之上,急问道:“可追到那厮?” 龙飞摇头。 铁虎又问道:“是不是又化做白烟飞上天去了?” 龙飞摇头道:“我看见他逃进了这座小楼。” 铁虎道:“那么现在呢?” 龙飞道:“小楼后面的一扇窗户被震碎,却不知越窗之后那儿逃去。” 铁虎道:“周围都不见?” 龙飞道:“都不见。” 铁虎咬牙切齿的道:“好小子,又给他逃去了!” 语声方落,一声惨叫,突然从隔壁那边传将过来!旋即有人嘶声狂吼道:“丁鹤! 你真的要杀我灭口?” 狂吼未绝,又是一声惨叫! 龙飞铁虎听得真切,齐皆耸然动容。 铁虎脱口呼道:“住手。”人链齐飞,翻过围墙,跃下隔壁。 龙飞身形同时从屋脊上射出,箭一样射了过去。 隔壁就是丁家。 也就是丁鹤那个书斋坐落的那一个院落! 惨叫声,狂吼声,正是从书斋之内传出来。 龙飞身形一落即起,人剑飞起,铁虎呛啷啷一抖铁链,亦冲了过去。 书斋的门户与龙飞紫竺离开时一样,仍然给掩上。 龙飞剑在身前,剑光飞闪! 那道门迎上剑光,嗤嗤嗤四分五裂! 龙飞人剑夺门而入,未碎在剑光中的门板纸一样飞了起来。 那刹那他的心情实在紧张之极,也恶劣之极。 他听得出那狂吼的语声绝不像丁鹤所有,却很像在那里听过。 一时间,他又想下起是在那里。 ------------ 第十六章 谜 秋风吹入了书斋。 秋后虽然就冬来,但这个时候的秋风并不冷。 龙飞给这阵风一吹,却由心寒了出来,混身的血液也彷佛在凝结! 怎会是司马怒? 龙飞实在奇怪之极。 铁虎连随拿起了司马怒的左手,将衣袖卷起来。 鳞片只长到腕上三寸。 铁虎手一揭一剥,就剥下了一支手套来,他更加兴奋,连声道:“假的,都是假的。” 龙飞不作声。 那支手套与那头面具一样,很精致,很柔软,紧贴着原来肌肤,即使是近在咫尺,也不容易瞧出来。 铁虎反覆细看了几遍,才将那支手套放下,转将那张面具拿起来,亦细看了几遍。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道:“巧夺天工,不知又是出自那位名匠之手。” 龙飞仍然默不作声,始终盯着司马怒的脸庞,彷佛要瞧进司马怒的脑海深处,找出他真正的意图来。 他当然也瞧不出来。 因为他同样也没有一双魔眼。 司马怒双目圆睁,似乎死不甘心,但眼神呆滞之极。 死人的眼神也根本就没有所谓呆滞不呆滞的了。 他非独眼神呆滞,面容亦呆板之极,既没有痛苦,也没有任何表情,简直像白痴一样。 莫非他就是白痴一样,木然瞪着丁鹤那一剑刺入自己的咽喉,就像萧若愚在义庄那儿由得龙飞将他的穴道封闭? 萧若愚毫无疑问是一个白痴。 司马怒却毫无疑问绝对不是。 可是这白痴一样的眼神,白痴一样的面容,又能够告诉龙飞什么? 这时候的龙飞,亦有若白痴一样了。 风吹萧索。 龙飞陷入沉思之中。 铁虎终于察觉到了,脱口唤道:“龙兄。” 龙飞没有反应。 铁虎振亢呼道:“龙兄。” 他平日打惯了官腔,嗓门当然是不小,振亢一呼,简直有若半空响了一个闷雷。 龙飞彷如梦中惊醒,失声道:“什么事?” 铁虎道:“我正要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龙飞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没有事。” 铁虎道:“方才你就像见鬼一样,倒给我吓了一跳。” 龙飞叹气道:“事情确是越来越复杂了。” 铁虎心念一动,道:“你莫非认识这个人?” 龙飞点头。 铁虎道:“他是谁?” 龙飞道:“司马怒。” “快刀司马怒?” “正是。” “怪不得凌空一刀,飞取萧若愚首级,如此凌厉,如此准确。” 龙飞又沉默了下去。 铁虎喟然接道:“快刀夺魄,果然名不虚传。” 龙飞淡然一笑! 铁虎忽然省起了一件事,道:“听说他约了你在断肠坡决斗?” “这是事实。”龙飞反问道:“你也知道这件事?” 铁虎道:“那是江湖上的朋友,传来的消息。” 一顿接着道:“却是不知道正确的日期。” 龙飞道:“在前天。” 铁虎道:“他可有依约前去?” 龙飞道:“有。” “结果如何?” “我幸胜他半招。” “你小子就是谦虚,依我看,你准是将他打得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的是我。” “这必是他不服输,缠着你拚命,你既不想杀他,又不想令他太难堪。” 铁虎这个人的脑筋有时候就是如此灵活。 铁虎淡然一笑。 铁虎连随就一呆,道:“这真是奇哉怪也。” 龙飞道:“他没有理由跟我那位师叔合作的,是不是?” 铁虎说道:“这在他也许认为是两回事。” 龙飞道:“这件事你也许想得通,我就想不通了。” 铁虎苦笑。 现在他何曾不是脑袋之内塞了几斤砂一样,一窍不通。 龙飞又叹了一口气,手落在司马怒双眼的眼盖之上,一抹,将司马怒的眼盖抹下来! 也就在那刹那之间,他整个身子猛一震。 然后他就像猎犬一样,鼻子不停的抽动起来! 铁虎看见奇怪,问道:“你在嗅什么呢?” ------------ 第十七章 地道 秋风仍然是那么肃索。 龙飞心头的寒意更加重了。 他仔细的将这雨天发生的事情重新思量了一遍又一遍。 可是一些结果也没有。 铁虎呆呆的在旁边望着龙飞,也在想,当然也同样没有结果! 他知道的事情本来就没龙飞那么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龙飞的眼睛才见转动,目光落在书斋左侧那扇屏风之上。 月夜,孤松,一鹤飞来。 一股难言的孤独幽然从屏风上那幅画散发出来。 丁鹤昨夜就是在这屏风之旁,幽灵般出现。 龙飞倏的举步向那扇屏风走过去。 一个奇怪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屏风后什么也没有! 龙飞缓步踱了一个圈,忽然在屏风后面伏下,以剑柄敲击地面。 一下又一下。 铁虎已跟了过来,奇怪的望着龙飞。 他实在不明白! 忽然── “空的。”龙飞一声呻吟! 铁虎脱口道:“你在说什么?” 龙飞呻吟着道:“这下面是空的。” 铁虎道:“有什么关系?” 龙飞道:“下面可能有一条地道。” “地道?”铁虎一怔! 龙飞也不多说,一翻腕,剑尖向下刺落。 剑刺入一块方砖正中,缓缓的深入,猛一快,一下子直没入柄! 龙飞目光一闪,连随拔剑,四块方砖亦给他那支剑带了起来。 那四块方砖竟然是嵌在一块木板上! 龙飞右手抽剑,左手捏住了木板的一角,将整块木板揭起来。 下面是一个地洞,一行石阶斜斜的往下伸展! 到底是通往什么地方? 铁虎只瞧得目定口呆。 龙飞即时放开捏着木板的手,道:“我们下去看看怎样?” 铁虎一愕道:“好。” 龙飞连随移步踏下去! 坚直的石阶,十二级,石阶不是平地,一条地道向前伸展。 黑暗的地道,令人嗅来不舒服的泥土气味,龙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剑在前,脚步接向前跨出两步! 铁虎后面亦步亦趋,忍不住问道:“这条地道到底通往什么地方?” 龙飞心中已有数,却没有说出来,淡然道:“你就是这样子心急。” 铁虎问道:“到了尽头就清楚,是不是?” 龙飞道:“还用问?” 铁虎道:“你那些火摺子呢?” 话口未完,一个火摺子已在龙飞手中亮起来。 火光驱散了黑暗,照亮了地道。 那是一条完全用人工开出来的地道,四面都砌上完整的石块,砌得非常整齐。 虽然并不怎样宽阔,这条地道所化费的人力财力,可以肯定,也颇钜大。 石壁上都长满了厚厚的青苔,这条地道显然已有相当日子。 每隔两丈,石壁左右就交替嵌着一盏石灯座。 灯座上竟然还有灯油,却已经完全变色。 铁虎行走间,忍不住又问道:“是谁在这里开了这条地道?” 龙飞道:“你怎么问我?” 铁虎苦笑! 龙飞脚步不停,步伐始终如一,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一步比一步沉重。 地道并不怎样长,那个火摺子尚未烧尽,在他们的眼睛又出现了一道石阶! 一样的石阶,十二级。 龙飞拾级而上,左手一挥,熄了火摺子,接住往上一推。 依呀的一声,给他推开了一道进口那道一样的暗门。 四块方砖,嵌在一块木板之上,他们从这道暗门出来,就置身一座小楼之中。 精致的小楼,一切在他们,都绝不陌生。 这座小楼也就是萧家庄那个荒废的院子中的那座小楼! 也就是白仙君以前住的地方。 龙飞目光一转,剑“叮”的入鞘,横移两步,在一张椅子坐下,呆若木鸡。 铁虎跟着从石级上来,看见这座小楼,立刻就笑开脸庞。 笑得很开心,就像突然发现家里的老母鸡突然生下了一颗大鸡蛋。 而且还是金鸡蛋。 他负手在楼中踱了两圈,忍不住地打了两个哈哈,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第十八章 药医不死病 风更急。 雨忽然落下。 秋雨萧素,秋意更浓。 风中也有了寒意。 转出月洞门,一踏进前院,龙飞、铁虎更有如坠进冰水之中。 四个捕快东斜西侧的倒在花树丛中。 龙飞掠前去,抓起其中一人一望,皱眉道:“是谁下的手?” 铁虎急急追前道:“怎样了?” 龙飞道:“被封了穴道!”手一翻一拍,先拍开手中那个捕快被封住的穴道,身形如飞一转,将其余三个捕快的穴道也都一一拍开。那四个捕快悠悠醒转,全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铁虎立即喝问道:“是谁封住你们的穴道?” 四个捕快好像这时才明白自己出了什么事,却全都摇头。 铁虎手指一指,道:“你说!” 被他指着的那个捕快摇头道:“卑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眼前一花,便什么也都不知道。” 铁虎道:“人影也不见?” 四个捕快一齐摇头。 铁虎怒道:“饭桶!” 龙飞听到这里,身形一起,扑入大堂,铁虎不暇再问,忙亦扑了进去。 大堂内也倒着四个捕快。 白三娘在八仙桌的旁边,萧若愚的人头,没有头的尸体仍然在桌面上。 血已经停止外流,却仍未凝结。 紫竺呢! 龙飞放目四顾,四顾不见紫竺,心里一急,脱口呼道:“紫竺!紫竺!” 没有回答。 龙飞身形飞闪,迅速在那四个捕快身旁掠过。 那四个捕快都是被封住了穴道。 龙飞一一将他们被封住的穴道拍开,连随抓住了最后一人的肩膀,摇着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捕快给摇得昏头昏脑,好容易才恢复过来,却反而问他道:“发生了什么事?” 龙飞轻叱道:“是谁将你们穴道封住了?” 那个捕快一呆道:“穴道封住?我可不清楚。” 龙飞目光一扫,道:“你们都不见有他人进来?” 众捕快尽皆摇头。 龙飞又问道:“那你们都是听到方才那些声响进来的了?” 一个捕快道:“是!” 龙飞道:“后来可有什么事发生?” “没有啊!” 另一个捕快道:“我们轻功都不好,又恐怕另生变故,所以在头儿与龙大侠追出之后,立即分成了两批,一批在堂外,一批在堂内,紧守着现场。” 他们毫无疑问都是训练有素的捕快。 龙飞道:“确是不见有他人进来?” 那个捕快道:“的确一个也不见。” 铁虎一旁怒叱道:“连穴道都给封住了都不知?” 那个捕快脸一红,道:“卑职的反应实在太过迟钝。” 其他的捕快齐皆垂下头来。 他们虽然受过严格的训练,武功实在都不怎样的高明。 铁虎连连顿足道:“没有用的东西。” 龙飞道:“怪不得他们。” 他连随问道:“在你们失去知觉之前,那位姑娘怎样了?” 一个捕快道:“她扶着那个老妇人在替她揉背!” 龙飞剑眉又深锁。 铁虎忽然道:“紫竺的武功如何?” 龙飞道:“也不错。” 铁虎道:“在你的所谓不错,自然就远在我这群手下之上了。” 龙飞没有否认。 铁虎道:“封住他们的穴道的也许就是她。” 龙飞苦笑道:“疑心又来了。” 铁虎道:“父亲是主谋,女儿是帮凶,是否也很合理。” 龙飞微喟道:“紫竺要离开,何须封住他们的穴道?” 铁虎道:“但……” 龙飞道:“别但了,你那些手下根本阻挡不了紫竺离开,再说,他们也不会阻挡紫竺离开,况且,在他们失去知觉之前,仍然看见紫竺在替白三娘揉背。” 铁虎道:“以你看……” 龙飞道:“必有第三者,也许就是那条黑蜥蜴的精灵化身。” 铁虎道:“那么说……” 龙飞担心的道:“紫竺只怕给封住穴道,被掳去了。” 铁虎道:“为什么?” 龙飞摇头道:“别再问我为什么,我整个脑袋早已给这三个字塞满了。” ------------ 第十九章 真相 夜已深。 书斋之内燃起了灯火。 药已煎敷在伤口之上,金针亦已度进了穴道一遍,丁鹤仍然还未醒转,但是肌肤已没有先前那么苍白。 华方已离开书斋,由丁鹤引去客房休息。 书斋外面的走廊烧着一壶药,两个捕快守候在旁边。其余六个捕快仍留在那边萧家庄。 他们已搜遍各处,找不到紫竺。 整个凤凰镇也没有人看见紫竺,她就像已经在人间消失,已经不存在人间。 龙飞亲自外出找寻了一遍。 得到的只是失望。 司马怒的尸体亦已被搬到走廊之上。 对于他,华方只瞧了一眼,更没有理会。 他不憧得生死人,肉白骨,所以他绝不会在死人身上浪费时间。 药香随风吹进了书斋。 龙飞、铁虎沐在药香中,神态都显得有些疲倦,铁虎更显著。 他们对坐在竹榻之旁。 竹榻上的丁鹤仍然赤裸着身子,这是华方的吩咐。 龙飞方回来,衣衫尽湿,而且不停的滴水,一坐下,目光又落在丁鹤左肩背那颗黑痣上。 灯光照耀下,那颗黑痣有如一条活生生的黑蜥蜴,彷佛随时都会爬出来,又彷佛在吞噬丁鹤的肌肉,丁鹤的魂魄。 铁虎都看在眼内,他早已想问龙飞,一直都没有机会。 现在是机会了。 但他的口方张开,龙飞已挥手阻止,道:“铁兄,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 铁虎道:“这最好不过,未知……” 龙飞再截道:“如果你不厌累赘,无妨听我再复述一次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铁虎道:“似乎你昨天说的并不很详细。” 龙飞点头道:“时间是一个问题。” 铁虎道:“现在有足够的时间了?” 龙飞道:“你听过之后,有很多事情根本无须再问我。” 铁虎道:“我会留意听好了。” 这一次,龙飞说得很详细,紫竺赤裸相对一节,在整件事情来说,并没有任何影响。 铁虎有生以来从未听过这样诧异,这样恐怖,这样复杂的事情。 他虽然绝略已听过一次,但再次听来,仍然被深深吸引。 到龙飞将话说完,他竟然彷佛不知,犹自怔怔的望着龙飞。 “就是这样了。”龙飞以这句话来结束。 铁虎这会子,才如梦方醒,吁了一口气,重复道:“就是这样了?” 龙飞道:“嗯。” 铁虎目光转落在丁鹤那颗黑痣之上,道:“萧玉郎的背后,也有一颗这样的黑痣?” 龙飞道:“位置,形状,大小,简直就完全一样。” 铁虎嘟喃道:“难道真的是蜥蜴的作祟?” 龙飞叹了一口气! 他这一口气叹来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又好像另有深意。 铁虎居然听得出,道:“龙兄有话只管说。” 龙飞道:“这件事虽然如此复杂诧异,但细心一想,也不是全无头绪。” 铁虎道:“我已经想得够细心的了,现在仍然是一堆乱草也似。” 龙飞道:“这因为你亦已入局,被事情迷惑。” 铁虎苦笑道:“你难道是局外人?” “相反,”龙飞道:“你知道我方才去了那里?” 铁虎道:“我正要问你,外面下的雨并下大,你怎样像落汤鸡一样。” 龙飞道:“因为我和衣坐在溪流中,整整已浸了半个时辰。” 铁虎一呆道:“你脑袋不是有毛病的吧。” 龙飞道:“就是因为有毛病,才浸在水里。” 铁虎又一呆。 龙飞道:“你也有。” 铁虎道:“别说笑。” 龙飞道:“我浸在冷水之中半个时辰,脑袋才完全清醒。” 铁虎总算明白了。 龙飞接说道:“然后我细心分析整件事,大胆的作了几个假设。” 铁虎道:“说下去。” 龙飞徐徐说道:“第一个假设,那一个怪人在途中与我相遇绝非偶然,乃是有意!” “目的何在?” “引起我的好奇心,追下去。” “问题来了。” “你是否指那个木像能够说话?” ------------ 第二十章 棺中棺 龙飞负手漫步院中,仰眼望天,眉宇之间,忧虑之色,丝毫未褪! 紫竺何在? 事情的真相是否一如他所假设? 苦雨凄风。 午前。 两副棺材先后从萧家庄抬出来,萧立一身白衣,紧跟在棺材之后! 没有眼泪,没有表情,他的一个身子仍然标枪也似挺直,一张脸却已纸白,眼瞳之内也满布血丝。 接连的惨变,似乎并没有将这条铁汉击倒,经过一夜的休息,他激动的心情,显然已平静了下来! 凄风吹起了他的衣衫,苦雨打湿了他的衣衫。 有谁知道他内心现在的感受? 白三娘送出门外,哭倒在门外! 哭声已嘶哑。 她整个人都已经崩溃。 铁虎手下的一个捕快无言扶住白三娘,一双眼似乎已湿了。 入非草木,谁孰无情? 没有亲属,没有朋友,扶棺的就只有萧立一人。 凄凉而孤独! 棺材已埋下,黄土已掩上,墓碑已竖起。 萧立仰眼望天,一身水湿,一脸水湿,也不知是水珠还是泪珠。 仵工已全都离开,只剩下萧立一人。 是那么凄凉,是那么孤独! 香火已熄灭,纸钱飞舞在天地之间! 天愁地惨。 萧立突然仰天狂笑。 笑声悲激,有如哭声。 狂笑声中他挺直的身躯逐渐佝偻起来,笑声亦逐渐低沉了下去,终于断绝。 然后他佝偻着身体,转向来路走去。 沉重的脚步在地上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脚印。 凄风苦雨中,萧立终于消失在来路之上。 本来荒凉的墓地更显得荒凉。 也就在这个时候,墓地一侧的杂木林子之内走出了两个人。 一个锦衣潇洒,一个貌似钟馗,正就是龙飞、铁虎。 铁虎的手中拿着一个铁铲。 目注着萧立的去处,龙飞倏的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我们可以动手了。” 铁虎微喟道:“再等等。” 龙飞并没有异议。 铁虎上下打量了龙飞一眼,又一声微喟,道:“你这小子的假设的确是大胆得很。” 龙飞道:“这句话你已是第十二次说了。” 铁虎嘟喃道:“交着你这种朋友,始终有一天,不给你吓死,也给你累死。” 龙飞笑笑道:“你切莫忘记,是你甘心情愿跟我来的。” 铁虎狠狠的道:“这一次你若是弄错,回去我立即将你锁起来。” 龙飞笑容一敛,叹息道:“我若是弄错也非要一个地方安静一下不可。” 铁虎目光一转,道:“你最好现在就求神拜佛,希望萧立不要回头发现,否则就……” 龙飞道:“一切自有我承担。” 铁虎道:“总之他回头发现,而你又判断错误的话,你那条命固然是成问题,我头上这顶鹤毛帽子也丢定了。” 龙飞道:“你岂非时常说这个官已经做腻。” 铁虎笑骂道:“我也不知前世做错什么,今生交着你这个朋友。” 龙飞道:“你有生以来,做过这种事没有?” 铁虎道:“一次也没有。” 龙飞道:“所以其赏应该感激我给你这个机会才是。” 铁虎道:“我感激极了。” 瞧他那副表情,听他那种语气,分明就是说反语。 龙飞到底要铁虎做什么事情? 雨仍然在下。 龙飞忍不住又催促道:“还不快点过去?” 铁虎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心急呢?” 龙飞道:“换转你是我,也会这样心急的。”他说着举步走前。 铁虎叹了一口气,举步紧跟在龙飞身后。 两人一直走到萧若愚那两个新坟之前停下。 铁虎道:“先从那一个坟墓开始?” 龙飞目光一落,道:“从萧玉郎的坟墓。” 他连随一伸手,道:“给我铁铲。” 铁虎摇头道:“你还是把风,让我来吧。” 龙飞道:“这也好!”偏身一纵,掠上山边的一株大树上。 铁虎手中铁铲往坟前地上一插,一面卷袖子,一面嘟喃道:“堂堂的大捕头,竟然沦落为偷墓贼,当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 第二十一章 鬼魂 黄昏。 酉时方过,一行人鱼实从萧家庄走出来,带头是铁虎,后面是他手下捕快。 一众捕快全都垂头丧气。 他们并没有找到紫竺。 也根本没有可能找到。 铁虎亦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可是一出了萧家庄,这模样便已逐渐消失。 转过街口,铁虎才长长的舒一口气。 龙飞要他做的,他到底已经做妥了,现他只想知道,龙飞那方面进行得又如何。 这小子到底又作了什么大胆假设?是否已经有收获。 铁虎的脚步不觉快了起来。 这时候,夜色已渐浓。 夜已深。 萧家庄大堂之内孤灯独照,一个人独坐在孤灯下。 萧立! 八仙桌之上有酒,只一壶。 萧立到现在只喝了三杯,一些醉意也没有。 他身上仍然穿着那袭白衣,灯光下一张脸苍白得异常。 酒他喝得也异常慢,他好像有很多的心事,又彷佛在盘算着什么。 他的一双手始终那么稳定。 三杯酒对于他根本就不会发生任何影响,他心里事实很想狂喝大醉,但是他始终压抑住这种意图狂喝大醉的冲动。 一种莫名的不安正蕴斥在他的心头。 每当危险接近的时候,他就会有这种不安的感觉。 这种感觉已多次救了他的性命。 此次又如何! 萧立又焉能狂喝大醉。 杯又干。 萧立端起了酒壶,斟下了第四杯,他斟得很慢。 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再多喝,一杯也不想。 他却是不由自己。 酒斟在杯中,却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静夜中听来,奇怪而恐怖。 杯已满。萧立将酒壶放下,端起了酒杯。 他尽管根本不想再喝,仍然不由自主的将杯端起。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穿门而入。 灯摇影动。 “呱”一声怪叫也就在那刹那在堂外响起来。 萧立浑身一震,叱喝道:“谁?” 一个人应声出现在门外。 白范阳遮尘笠子,车把式装束,萧立目光一落,长身暴起。 那个车把式旋即佝偻着身子,举步走了进来。 一步,两步,三步。 “谁?”萧立又一声叱喝。 车把式应声止步,将头抬起来,同时抬起手,取下头上戴着的竹笠。 他的动作缓慢之极,那双手在灯光下一闪一闪,赫然长满了一片片惨绿色,油腻的蛇鳞。 竹笠一取下,灯光就照亮了他的脸。 惨绿色的脸,也布满鳞片,短鼻尖嘴,不似人相。 这岂非就是那个蜥蜴怪人。 萧立盯稳了这张脸,突然一声冷笑,道:“什么人在装神扮鬼?” 那个怪人“呱”一声叫。 萧立冷笑道:“有种的,快将面具取下”那个怪人也冷笑一声,抬头往脸上一抹那张怪脸就给他撕下来。 果然是一张面具,在这张面具之后,是一张中年人的脸庞。 司马怒! 那竟是司马怒的脸庞! 惨白的脸庞,有如白雪般,既无人色,也无生气! 司马怒岂非已死在丁鹤的勾魂一剑之下? 鬼? 萧立终于变了面色,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失声道:“你……” 司马怒即时惨呼道:“还我命来!” 凄厉的呼声,飘飘忽忽,传说中鬼魂的呼唤岂非正就是如此? 萧立又打了一个寒噤,“波”一声,那支酒杯已在他手中碎裂。 杯中酒打湿了他的衣衫,他突然大笑道:“又不是我杀你,你要索命,该找丁鹤才是。” 司马怒又一声惨呼:“还我命来!” 惨呼声中,他已举起了脚步,走向萧立。 风适时从堂外吹进。 阴风阵阵,灯光明暗。 萧立不禁倒退了一步,也只是一步,倏又大笑说道:“好小子,竟然来扮鬼唬我。” 笑语声未绝,他右手暴伸,一把抄住了八仙桌上那个酒壶,疾掷了过去。 风声暴响,这一掷之力,显然非同小可。 司马怒的鬼魂彷佛也知道这厉害,立时飘起来,向门外飘飞。 ------------ 第二十二章 情深恨更深 夜风萧索,吹起了司马怒的衣衫。 他的脸仍然白垩一样。 萧立应声转身,盯着司马怒,冷冷一笑,道:“司马怒,若是有你这样高强的轻功,绝不会这样短命。” 司马怒一笑,白垩一样的那张脸突然蛛网般裂开,簌簌的落下。 各人虽然是意料之内,看在眼中,亦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脸之后还有脸。 龙飞! 萧立冷冷的盯着龙飞,道:“我方才已经知道一定是你。” 龙飞无言抹下脸上的余屑,脱下那身车把式装束。 锦衣玉立,他看来仍然是那潇洒。 萧立上上下下的打量龙飞一遍,道:“丁鹤果然目光独到,挑到一个你这样聪明,这样能干的女婿,我却走眼了。” 龙飞答道:“前辈何尝不是一个聪明人!” 萧立冷冷道:“我若是聪明,就不应该将你牵涉在内。” 龙飞道:“若非由我来指证,我师叔纵然伤心,只怕尚不至绝望,如此又焉能消得前辈的心头大恨?” 萧立道:“你的假设并没有错误。” 龙飞道:“晚辈昨晚与铁捕头说话时,前辈想必是在书斋下的地道中偷听。” 萧立一怔道:“难道你当时已经察觉了。” 龙飞点点头,道:“不瞒前辈,晚辈那番话原是主动要说给前辈听的。” 萧立道:“事情若是一如你所说,我听了之后;心意难免有些慌乱。” 龙飞道:“在慌乱之下,前辈自己就会改变初衷。” 萧立道:“亦必然就会露出破绽。” 龙飞道:“前辈今天第一件要解决的事情却就是埋葬的那两副棺材,所以晚辈再大胆的假设,前辈必定将紫竺藏在棺材之内。” 萧立浑身一颤,道:“你们莫非已经挖土开棺,将紫竺救出来了?” 龙飞道:“恕晚辈斗胆,不能不如此冒犯。” 萧立道:“紫竺现在呢?” “萧伯伯,我在这儿!”紫竺应声从铁虎后面那道楼梯走了下来。 萧立目光一转再转,道:“很好,很好!” 铁虎冷笑截道:“你可就不好了。” 萧立道:“谁说我不好?” 铁虎道:“现在证据确凿,我少不免要抓你回去,问你一个杀人之罪。” 萧立道:“铁大人什么时候看见我杀人了。” 铁虎一怔。 萧立目光一转,道:“这座小楼已经荒废多时,谁知道什么人开了那两个地道,在这里装神扮鬼?” 铁虎厉声道:“就是你!” 萧立道:“铁大人看见我装扮成个怪物?” 铁虎又是一怔。 萧立目光再转,回转向龙飞,接道:“我却只看见这一位龙公子那样做,铁大人与铁大人的手下,都有目共睹,说不定就是这位龙公子玩的把戏,铁大人要抓人,抓他才对。” 铁虎恼道:“我们都是从萧公子的棺材中将那位丁小姐找出来。” “当时我可在场?” “不在。” “这就是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在我离开之后,将人放在棺材中嫁祸于我,对于挖土开棺这件事,我还未追究。” “你……”铁虎气得连话也说不下去。 萧立又道:“你们要找证据,最低限度也得在棺材出门之时,就将我截下来才是。” 铁虎恼道:“当时……” 萧立笑截道:“当时你们完全不能肯定是不是?” 铁虎道:“是又如何?” 萧立道:“那么实在可惜得很,丧失了一个这样好的拿人机会。” 铁虎气呼呼的道:“好小子。” 萧立目光落向那条地道,道:“更可惜的就是,你们连这条地洞也不好好加以利用,应该守候在旁,待找将面具竹笠拿出来的时候,才现身出来。” 铁虎道:“你还用得着那些东西?” 萧立道:“很难说。” 铁虎道:“那么还要我们等到何年何日?” “我也不知道。”萧立笑笑道:“无论什么事,操之过急与过缓都是不好,你做了捕头这么多年,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么?” 铁虎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立悠然接道:“所以龙飞的假设虽然并没有错误,你们又找到了这许多证据,对于我,并下没有任何影响。”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